拉斯·特维德:意志力是人类最被高估的美德

记者/文思敏 编辑/符淑淑 美编/景毅

Yi YiMagazine

T 拉斯·特维德(Lars Tve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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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有趣的观点,或者看了什么有趣的书?

T 最近我和朋友一起写了一本书​‍‌‍​‍‌‍‌‍​‍​‍‌‍​‍‌‍​‍​‍‌‍​‍‌​‍​‍​‍‌‍​‍​‍​‍‌‍‌‍‌‍‌‍​‍‌‍​‍​​‍​‍​‍​‍​‍​‍​‍‌‍​‍‌‍​‍‌‍‌‍‌‍​。这个想法源于我和一位在德勤工作的朋友吃了一顿饭​‍‌‍​‍‌‍‌‍​‍​‍‌‍​‍‌‍​‍​‍‌‍​‍‌​‍​‍​‍‌‍​‍​‍​‍‌‍‌‍‌‍‌‍​‍‌‍​‍​​‍​‍​‍​‍​‍​‍​‍‌‍​‍‌‍​‍‌‍‌‍‌‍​。我们在那次饭局上聊得非常投机,整整聊了三个小时,很尽兴,以至于每次都要举手示意“我能说点什么吗”,对话才能停下来​‍‌‍​‍‌‍‌‍​‍​‍‌‍​‍‌‍​‍​‍‌‍​‍‌​‍​‍​‍‌‍​‍​‍​‍‌‍‌‍‌‍‌‍​‍‌‍​‍​​‍​‍​‍​‍​‍​‍​‍‌‍​‍‌‍​‍‌‍‌‍‌‍​。然后我们就决定一起写一本关于人工智能历史和未来的书。

随着写作的进展,这本书逐渐变得和我们一开始的想象不太一样。我的朋友提出了一个公式,用以追踪宇宙中的复杂性是如何形成的。我们推断,复杂性是呈指数增长的,但是当指数增长达到一个障碍阶段时,复杂性会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呈指数增长,直到下一个阶段。

有些科学家认为,这个现象是物理学的基本定律之一。物理学的十大定律中,有九条是没有明确方向性的,但第二定律例外(指的是热力学第二定律,也叫熵增定律。在物理学的众多定律中,大部分定律没有明确的“时间方向性”,即它们的作用不依赖于时间的流动方向,但熵增定律与时间的流动密切相关,时间只能朝着熵增的方向流动,无法逆转)。我的朋友提出的这个公式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我们正生活在历史上最有趣的时代,我能感觉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尤其是到2030年左右,我们可能会创造出比现有的硅基技术高100到1000倍的智能。那会是令人惊叹的东西。未来几年可能会充满动荡,但也将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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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当代技术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强调“去中心化”,比如货币去中心化、内容分发去中心化、平台去中心化,它们都带有某种反权威和反结构色彩。相比以前,你感觉我们是否更难以达成共识了?你怎么看我们所处的去中心化的世界?

T 我认为很多技术倾向于去中心化,而另一些技术更倾向于中心化,还有一些技术兼而有之。以人工智能为例,它会使技术去中心化。比如你问一个问题,中国顶尖大学的教授和孟加拉国贫民窟的居民可能将给出同样的答案。这已经与人们曾经对未来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们看以前的书籍和电影,总是把未来描绘成技术集中的、敌对的世界—总是有人拥有巨大的计算机,试图用它们来控制世界。但现在,人工智能是免费的、平等的,它本身是去中心化的。你可以去问一个公共的大型语言模型任何问题,除此之外,还有无数个人工智能代理,任何人都可以开发和使用。比如在Hugging
Face上,你可以找到成千上万个不同的人工智能模型,且大多数是免费的。你可以把它们看作免费的劳动力,可以随意复制和使用。

我们现在看到的去中心化工作方式,是因为技术的进步让知识工作者能够更加灵活地工作。

麦肯锡有一位作者写了一本叫《重塑组织》的书,他提出了“青色组织”(teal
organization)的概念。这种去中心化的组织形式非常具有适应性,成功时它们像自然界一样成长;失败时,它们会自然消失。如果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一个装着各种知识的人工智能手机,那么每个人所拥有的信息将会与其他人一样多。在丹麦的哥本哈根,有个游乐园的管理方式也非常有趣。管理层告诉员工,如果你距离顾客3米以内,你就是CEO,也就是说员工可以在客户面前作出任何符合公司价值观的决定。这种去中心化的责任分配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这里工作得很开心。从这个角度来看,人工智能不仅是一种分散的技术,它还能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并带来更高的工作满意度。通过人工智能的帮助,我相信人们的劳动将会被解放,工作将变得更加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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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你认为哪些新兴趋势在当前的全球经济中尚未得到足够重视,但可能会在未来成为关键因素?

T 我认为是“健康寿命”我们当然都知道寿命的概念,而健康寿命指的是你健康地生活了多长时间。目前有一些健康筛查技术存在,但大多数人并不经常使用。比如,你可以解码自己的DNA序列,了解你的健康风险,获得一些生活方式的建议,也可以通过眼睛完成全身检查,还可以通过血液来检测许多健康指标,包括50到70种癌症的早期血液标志物。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可穿戴设备,比如手表和手环,可以检测我们的心跳、步数等信息。

我知道我提到的一些技术目前的价格是昂贵的,但价格正在逐渐下降。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富人开始做更多的健康监测,随着技术变得更便宜,这种趋势会逐渐在社会上蔓延开来,这既是因为人们的意识觉醒,也是由于成本的降低。

飞机上巨大的仪表盘可以显示发动机的所有信息,我们每个人也应该有一个这样的健康仪表盘。我理想中的健康仪表盘能够每分钟提醒我身体的健康状况。我个人没有佩戴健康追踪器,但也许每年戴几周来了解自己的健康状态会是不错的。

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减缓人类的自然衰老过程,但我们已经能在小鼠、蠕虫等实验动物身上做到延缓它们的衰老。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在未来可能也能延缓衰老。甚至有些科学家认为,暂时逆转衰老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人们相信自己能活得足够久,他们对生活的看法将发生根本性改变。人们可能不会仅仅为人生作一次选择,而是只为人生的前半段选择—关于工作、住所和伴侣。如果人生足够长久,决策时会更加轻松,因为你知道自己有很多机会,而不是只有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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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你也有一本书给企业家—《创业》​‍‌‍​‍‌‍‌‍​‍​‍‌‍​‍‌‍​‍​‍‌‍​‍‌​‍​‍​‍‌‍​‍​‍​‍‌‍‌‍‌‍‌‍​‍‌‍​‍​​‍​‍​‍​‍​‍​‍​‍‌‍​‍‌‍​‍‌‍‌‍‌‍​。
从你的经验和观察来看,在创业过程中,你认为他们哪些常见的错误是可以避免的?

T 书中确实写了一些创业中的常见错误,但我认为最常见的错误是过于乐观。通常情况下,创业所需的时间和资金往往比预期的要多得多,可能需要花想象的时间和金钱的10倍才能让公司真正起步。

第二个常见的错误是增长不平衡。比如,销售可能远远领先于产品开发,导致你在销售无法交付的产品,或者你拥有很棒的产品,但还没有弄清楚如何销售。你必须对创业过程中哪个部分落后、哪个部分领先有清晰的敏感度,知道当前真正的问题是什么,然后集中精力解决落后的部分。时间和精力管理在创业中非常重要,因为你会花大量时间在初创公司上,同时你可能要兼顾其他项目。

就我个人而言,我尽量灵活地安排工作时间,并拥有一种愉快的生活方式,这可以让我每周工作六七十个小时都不会感到疲惫。我能保持精力充沛的关键在于我非常重视睡眠,甚至每天都会在午饭后小睡一会儿。我的一年当中是没有假期的,如果去了一个看起来像在度假的地方,我仍然会工作,这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因为我热爱工作,永远不会停止。

创业的过程既是一场冲刺,也是一场马拉松。创业者必须找到一种既健康又让自己感到愉悦的工作方式,才能长久地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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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从《金融心理学》首次出版到现在已经有30年了。
回顾这30年,你觉得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和看法有没有什么改变?

T 我对技术的了解比以前多了很多,那时候的我更专注于商业和金融。现在技术在世界上变得越来越重要,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它正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发展越来越快,对一切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正因如此,我发现技术变得越来越迷人,因为它让我感觉像生活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里,奇怪的事情会不断发生,就像魔法一样。比如我们刚刚谈论的寿命,今后我们可能可以活到200岁。美国、中国和其他地方的公司正在尝试制造核聚变反应堆。如果成功了,一杯普通的水里加入氘和氚,它们都是氢的同位素,水仍然看起来、闻起来,甚至味道都一样,但如果你喝了它,你会生病。然而这些水可以为你我的余生提供动力,为一切提供能源,包括空调、暖气、运输,等等。一旦核聚变反应堆建成,我们就能为世界提供比地球存在时间更长的能源。这种能源将非常充足。氦气是无害的,派对气球就用它打气。我们预计在2035年到2045年之间,核聚变可能会在商业上发挥作用。这项技术的推广需要时间,但我们的能源问题将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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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你的职业和投资生涯中是否有过重要的失败经历?
这些经历如何影响了你?

T 2001年,我在俄罗斯的投资取得了成功,并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在俄乌冲突之前,我又对俄罗斯投资了一次。我还投资了世界上最大的银行之一的房地产基金,他们之前卖掉了所有的资产,只留下了俄罗斯的资产,导致我也无法把钱取出来。所以,我现在有很多钱被“锁”住了。这些是比较重要的失败经历。除此之外,我还投资了一家名为Funcom的电脑游戏公司。我本来以为它会非常成功。它们做的游戏叫《柯南》,我们预料它应该能打败《魔兽世界》。但推出后我们发现,人们很快就对它感到厌倦了。我告诉我的两个女儿,我在这家公司身上损失了一大笔钱。我小女儿说,她本可以告诉我这个游戏到底怎么样,因为她喜欢玩游戏。但我从没问过我女儿关于游戏的事,只读过银行的分析师写的关于游戏的文章。我从这件事中学到的是,你得去问那些真正用过产品的人,而不应该只是与投资者关系主管或CFO交谈。你甚至还应该走进工作流水线,与工人交谈,与正在工作的人交谈。有时,你会从使用产品的人、实际生产产品的人那里听到完全不同的故事。要避免形式上的交流,同时也要找到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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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在面临不确定情况、需要作复杂决策时,你如何确保自己走在正确道路上?

T
我认为作决策和创意产生的机制是相似的,创造力通常是随着时间逐渐形成的。

我通常在睡觉时会有一些好的点子。但这只是一个漫长过程中的一小部分,这个部分是基于一个又一个想法的积累得出的。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作出决定和获得想法的。比如很多人觉得达尔文是某一天突然有了进化论这个想法。其实他有一本日记,你可以看到多年来他如何逐渐接近这个想法。

我认为,思考某件事情、能感觉到自己在思考的过程非常重要。有的时候,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去运动,去睡眠,去做完全不同的工作,然后回到原来的事情上,可能你会发现之前的想法已经接近正确。我发现当自己回头看时,可能方法不完全对,但已经很接近了。也就是说,我们可能需要一个检视的过程​‍‌‍​‍‌‍‌‍​‍​‍‌‍​‍‌‍​‍​‍‌‍​‍‌​‍​‍​‍‌‍​‍​‍​‍‌‍‌‍‌‍‌‍​‍‌‍​‍​​‍​‍​‍​‍​‍​‍​‍‌‍​‍‌‍​‍‌‍‌‍‌‍​。

在处理许多不同的事务时,对我来说,多任务模式是高效的。就像在聊天的时候,你可能会忘记一个名词或者作家的名字,但两分钟后就会突然想起。大脑在同时处理多件事时效率会更高,你会感受到从其他任务切回来时拥有了更好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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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你觉得人类最被高估的美德是什 么?

T 意志力。我得解释一下原因。人们总是想了解,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好?你可以通过内在动力来完成一件事情,也就是真的喜欢它,或者你也可以让自己认同某件事情。比方说,你想成为摇滚明星。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学习音乐的时候开始穿得像摇滚明星,看起来像摇滚明星,说话像摇滚明星,这样你就建立了一种身份认同,在成为摇滚明星之前,你就会觉得自己是摇滚明星。如果你想锻炼身体,可以把做某项运动作为日常工作和生活的一部分,这样你就会逐渐养成这样的习惯。

很多人认为,前进的方法就是要有意志力。但只有真的不想做某件事情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做的时候,你才需要意志力。如果可能的话,更聪明的办法是用习惯、动力和认同感来吸引人或让人更容易地去做。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人们总是高估自己的意志力。你可以走得很远,而不必真的对自己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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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来自他人的建议里,你觉得最有价值的一个是什么?

T 我得到的大多数建议都不是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而是别人做了一些让我钦佩的事情。有时我并没有询问他们,却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有一个人是我的邻居,他对每个人都慷慨得令人难以置信,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方是否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让我看到了两件事。首先,与人为善是件好事。其次,有一个概念叫“邓巴数”,即人类在社交网络中能够维持稳定关系的最大人数大约是150人。但如果你是一个很坏的人,很快就会有一两万人知道,同理,如果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也会有很多人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因为人们总是会谈论他人。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善意的大门就会为你敞开,有时你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那是因为你有名声。我的邻居就是把这件事情做到了极致。他一直是个好人,每个人都想和他在一起、认识他、帮助他,每个人都想得到他的建议和帮助。我觉得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永远也做不到他那么好,但我在一点点努力。

10

Yi 有一些人更愿意相信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价值观,也因此更乐意做短期交易。特别是在劣性竞争的环境中,他们相信这样更容易收获成功。你怎么看这一现象?

T 如果我们追溯历史,比如回顾300年前的欧洲历史,甚至更久远的中世纪,我们会发现那时的社会结构有国王、地主和农民。农民就像奴隶一样为地主工作。当国王发动战争时,地主会派自己的奴隶参战,因此我们会看到战场上有各种不同的旗帜。这些地主为了成功,必须非常暴力,战斗力强的人能够得到更多,虐待和杀戮意味着能获得更多土地。

不过现在是不一样的情况。在以思想为基础的现代商业经济中,最成功的人是那些能促进合作和交易的人。这种成功不是基于力量,而是基于双赢原则。这意味着,生活中最成功的人通常是那些擅长达成双赢交易的。这种成功法则不仅仅针对个人,对于公司和国家也是如此。

有些人的思维模式可能在过去有效,但到了今天通常不再适用。即使是从道德、伦理和幸福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建立在“赢”基础上的人,比建立在“输”基础上的人过得更好、更有意义。如果我们谈论决定人生的因素,我觉得,双赢交易就是成功社会的基因密码,双输则是导致社会不成功的基因密码。尤其是从长远来看,文明的密码就是双赢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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