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难以招架的指控

撰文/黄湘

《以色列害怕的是巴勒斯坦的什么》

作者:[巴勒斯坦/英] 拉贾·谢哈德(Raja
Shehadeh)

出版社:Other Press

出版时间:2024年6月

定价:15.99美元

本书指出,以色列所害怕的不是巴勒斯坦的军事力量或政治影响,而是巴勒斯坦的存在本身​‍‌‍​‍‌‍‌‍​‍​‍‌‍​‍‌‍​‍​‍‌‍​‍‌​‍​‍​‍‌‍​‍​‍​‍‌‍‌‍‌‍‌‍​‍‌‍​‍​​‍​‍​‍​‍​‍​‍​‍‌‍​‍‌‍​‍‌‍‌‍‌‍​。

拉贾·谢哈德是巴勒斯坦律师、人权活动家和作家

真正的和平意味着以色列以《圣经》为依据索取土地所有权的建国神话的破灭,以色列需要依靠永久战争状态来维持内部团结​‍‌‍​‍‌‍‌‍​‍​‍‌‍​‍‌‍​‍​‍‌‍​‍‌​‍​‍​‍‌‍​‍​‍​‍‌‍‌‍‌‍‌‍​‍‌‍​‍​​‍​‍​‍​‍​‍​‍​‍‌‍​‍‌‍​‍‌‍‌‍‌‍​。

2023年10月7日,以哈马斯为首的巴勒斯坦抵抗组织与以色列军队爆发空前激烈的武装冲突​‍‌‍​‍‌‍‌‍​‍​‍‌‍​‍‌‍​‍​‍‌‍​‍‌​‍​‍​‍‌‍​‍​‍​‍‌‍‌‍‌‍‌‍​‍‌‍​‍​​‍​‍​‍​‍​‍​‍​‍‌‍​‍‌‍​‍‌‍‌‍‌‍​。先是哈马斯对以色列平民社区和军事基地发动突然袭击,不仅造成大量伤亡,而且劫持了多名人质。以色列随后对哈马斯控制的加沙地区发起狂轰滥炸、武装扫荡和全面封锁,引发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包括饥荒和医疗崩溃。截至2024年10月,这场漫长的武装冲突已经持续了一年时间。即使实现短期停火,双方的仇恨与敌对在现有的国际政治架构下也无法化解,矛盾随时可能再次爆
发。

国际社会对于此反应强烈。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认定哈马斯和以色列国防军在这场军事行动中均犯有战争罪。南非等国家则向国际法院提起诉讼,指控以色列的行为构成了种族灭绝。在素来最为积极支持以色列的美国,多所大学的校园在今年春天涌现出了支持巴勒斯坦、反对以色列的抗议营地,其规模和抗议手段堪比1968年反对美国介入越南战争的抗议活动。总体而言,国际舆论对于以色列的批评多于支持,以色列在“二战”之后像滚雪球一样通过纳粹大屠杀的历史记忆构建的受害者身份及道德高地,正在随着这场残酷而激烈的武装冲突的进程而逐渐消解。

在国际舆论对以色列的批评声浪中,定居英国的巴勒斯坦律师、人权活动家和作家谢哈德(Raja
Shehadeh
)在《以色列害怕的是巴勒斯坦的什么》一书中提出的指控,或许是以色列最难以招架的。谢哈德指出,以色列害怕的不是巴勒斯坦的军事力量或政治影响,而是巴勒斯坦的存在本身。

谢哈德指出,以色列自立国伊始便重新书写历史,称自己是在1948年通过战争从英国获得了独立。但其实正是英国在1917年的《贝尔福宣言》中承诺“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犹太人民的民族家园”,并且在1922年至1948年托管巴勒斯坦期间推动了犹太国家的创建。通过话术,以色列不仅否认了从巴勒斯坦的阿拉伯原住民手中夺取土地的事实,而且将自己置于“二战”之后的去殖民化国家行列。

新成立的以色列不仅迫使大多数巴勒斯坦原住民离开,还抹掉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痕迹。巴勒斯坦人被迫离开的城镇和村庄很快被拆除,以色列政府成立了国家命名委员会,负责将1948年之前通用的阿拉伯地名改为希伯来地名。

以色列一直否认1949年通过的《日内瓦第四公约》适用于被其占领的巴勒斯坦领土,相反,它将《圣经》视为历史依据,主张巴勒斯坦的土地自古以来就属于犹太人,因为这片土地是上帝许诺给他们的。按照以色列的论述,在被流放的犹太人“回归”之前,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巴勒斯坦人是在犹太复国主义者重返这片土地之后才到来的,因为犹太人为他们创造了经济机会。换言之,这片荒芜的土地在2000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等待其原始和真正的主人—犹太人—回归并再次居住。

以色列成功地赶走了巴勒斯坦土地上的原住民,同时一直否认其殖民占领,却没有为了尽早实现巴勒斯坦人民的回归权而受到任何国际谴责或压力。1948年被迫离开家园的巴勒斯坦人从未被以色列视为难民,因为那意味着承认巴勒斯坦是他们的故土,他们应该被允许返回。以色列当局尽最大努力确保这种回归永远不会发生,导致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并未在《联合国难民公约》中被定义为难民。

以色列版本的叙述不仅借助了西方世界家喻户晓的《圣经》文本,而且利用了纳粹大屠杀之后全世界对犹太人的同情。巴勒斯坦版本的叙述则被压抑。尤其在美国,即使巴勒斯坦人得到了国际法、联合国决议和国际共识的支持,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和媒体仍然拒绝巴勒斯坦人叙述的核心真相。

1948年以色列开始了对巴勒斯坦殖民化的第一阶段,即否认巴勒斯坦人在其世代居住的土地上的存在,重新命名和配置土地,创造一个新的地理环境,并拒绝遵守国际法。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之后,以色列控制的土地扩大了3倍,进入了殖民化的第二阶段,以色列拒绝承认自己对于新土地的控制在国际法的框架内属于占领,即“一国对其没有主权的领土实施未经许可的实际控制”根据国际法,占领国应假定占领是暂时的,应维持被占领土的原状,尽可能尊重被占领土的现有法律和制度。以色列违背国际法,在占领后的几个月内就开始建立定居点,并通过提供物质激励和税收减免来鼓励以色列公民搬迁到这些定居点。这一过程一直持续,自2009年内塔尼亚胡担任总理以来进一步加快。

1993年签订的《奥斯陆协议》曾经被国际舆论认为开启了巴以和平进程,但事实上,美国安排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谈判条件,通过将协议框架限定为“临时自治安排”,避免了涉及终结所有吞并、占领以及撤离定居点的条款。在《奥斯陆协议》的框架下,以色列将民事事务移交给新成立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同时保持大部分土地在以色列的实际控制之下,并在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和东耶路撒冷继续并加速其定居点项目。

以色列的定居点并不是“点”,而是实际的兼并。2003年,以色列开始建造隔离墙,用于分割巴勒斯坦社区并限制自由通行。土地规划方案被修订成有利于以色列犹太人的,以至于一个接一个的地区实际上被并入以色列,残留的巴勒斯坦城镇和村庄成为以色列扩展区域中的孤岛,而这一切都通过表面合法的手段完成。如今,巴勒斯坦人生活在支离破碎的飞地中,相互之间被隔离墙和检查站隔开,以色列定居点则由多车道高速公路网连接贯通,这些高速公路网早在1984年就已规划好。

目前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与其说是占领,不如说是殖民主义。占领是一种暂时的、军事化的控制状态,外在于国家的主权边界;而被占领土上的犹太定居点,根据以色列领导人的说法,是永久的、平民的,超过60万以色列公民生活在法律上的被占领土地,他们都受以色列法律管辖。以色列控制着被占领土地的海关、税收、旅游、贸易,甚至注册其居民的出生和死亡。

与以色列的殖民主义最接近的是南非曾经的种族隔离政权。犹太人相当于种族隔离制度下拥有完整公民权的“白人”,拥有以色列国籍的阿拉伯人相当于拥有部分公民权的“有色人种”,而被占领土地上的巴勒斯坦人相当于“黑人”,被剥夺了绝大部分公民权利。

哈马斯(Hamas)是“伊斯兰抵抗运动”的简称,它在巴勒斯坦人1987年至1993年发动的第一次大起义期间崛起,反对《奥斯陆协议》,倡导继续武装抵抗。以色列和美国等国家将哈马斯定义为恐怖组织,以此削弱该组织的合法性,确保它无法参与国际政治。事实上,哈马斯既是一个武装组织,也是一个负责管理加沙地带巴勒斯坦居民的民事和社会事务的行政机构。

哈马斯和以色列在明面上是死对头,但实际上,哈马斯的发展壮大完全有赖于以色列的支持。根据《奥斯陆协议》,巴勒斯坦自治领土应该将加沙和约旦河西岸作为一个整体,但是以色列政府设法使两个地区保持分裂,获得国际承认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控制约旦河西岸,哈马斯从2007年起控制加沙。这使得以色列能够以巴勒斯坦没有统一的领导为理由,拒绝与其进行关于领土和主权的谈判​‍‌‍​‍‌‍‌‍​‍​‍‌‍​‍‌‍​‍​‍‌‍​‍‌​‍​‍​‍‌‍​‍​‍​‍‌‍‌‍‌‍‌‍​‍‌‍​‍​​‍​‍​‍​‍​‍​‍​‍‌‍​‍‌‍​‍‌‍‌‍‌‍​。自2009年起,内塔尼亚胡政府实施了通过强化哈马斯来削弱巴勒斯坦权力机构的政策,允许卡塔尔向哈马斯转移资金,多年来累计金额近10亿美元,希望以此确保巴勒斯坦人内部的政治分裂,阻止巴勒斯坦国的建立。

    加沙约365平方公里,居住着大约210万巴勒斯坦人,超过70%的人口是1948年战争中从现在的以色列南部村庄逃离或被迫离开的难民或难民后裔,该地区被以色列的隔离墙严密封锁,号称“露天监狱”哈马斯利用卡塔尔提供的资金训练武装人员,并建立了一张遍布加沙的隧道网络。

    以色列一边暗中支持哈马斯,一边与其频频交火。在2
0 0 8年、2
014年、2021年和2022年,双方先后爆发了4次大规模的武装冲突。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武装人员突破屏障,杀死了约1200名以色列士兵和平民,并且俘虏了约250人,其成功堪与发动1973年赎罪日战争的埃及突袭相媲美。这场袭击的导火索,是以色列狂热的右翼犹太教组织“圣殿山忠实者”在以色列国家安全部长本·格维尔的支持下,不断侵犯伊斯兰教的第三大圣寺—耶路撒冷的阿克萨清真寺,在那里举行犹太教宗教仪式。

    哈马斯对平民的攻击和绑架给他们的军事成功投下了阴影,在以色列和西方国家的舆论看来,他们的行为不是作为正当抵抗的受害者,而是侵略者。由于一部分哈马斯成员的残忍行为,整个巴勒斯坦民族被谴责,在大部分以色列人眼中失去了存在的权利。随着冲突的持续,以色列军队几乎摧毁了加沙。这成为1948年战争的重演,当时以色列的攻击旨在彻底摧毁巴勒斯坦民族,将巴勒斯坦人驱逐出巴勒斯坦,消除他们曾经生活的所有痕迹。巴以关系又回到了原点,即以色列完全不承认巴勒斯坦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

    为什么以色列不愿意和巴勒斯坦举行实质的政治谈判,推动成立一个具有完全主权的巴勒斯坦国,从而实现真正的和平?原因在于,其一,以色列相信可以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控制已占领的所有土地。其二,真正的和平意味着以色列以《圣经》为依据索取土地所有权的建国神话的破灭,以色列不仅需要与巴勒斯坦分享土地,而且需要给予被剥夺财产的巴勒斯坦人巨额赔偿。其三,以色列是武器出口大国,长期的战争状态符合以色列军火制造商的利益,他们可以声称其产品已经被证明是有效的。

    更深刻的原因是,以色列需要依靠永久战争状态来维持内部团结。以色列面临的最大危险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以色列社会内部的分裂。来自欧洲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AshkenaziJews)和来自中东西亚的东方米兹拉希犹太人(Oriental
Mizrahi Jews)之间存在裂痕。绝大多数东方米兹拉希犹太人是右派、民族主义者和犹太教信徒,而大多数阿什肯纳兹人是世俗化和注重和平的左派。阿什肯纳兹人的社会和经济条件总体上优于东方米兹拉希人,两者之间的裂痕是深刻的。许多以色列人开始谈论以色列的两个犹太社会,甚至谈论以色列的两个犹太民族。只有通过对抗外敌,才能将这两个群体团结在一起。

    谢哈德总结说,正是巴勒斯坦的存在,彰显了一个以色列无法彻底消除的现实—一个被占领、被剥夺权利的民族在持续争取其合法的权利和生存。巴勒斯坦的存在和持续抵抗,是对以色列占领和压迫政策最强有力的反击,提醒着以色列及其盟友,只有通过公正的和平解决方案,承认和尊重巴勒斯坦人民的权利,才能实现持久的和平与安全。否则,以色列将不得不从一场战争走向另一场战争,且每一场战争都会比上一场更致命。

黄湘

独立学者,资深媒体人,现旅居美国,著有《美国裂变》《审势:洞察世界的风口》。

解读/延伸阅读

《洪流:从危机到灾难的加沙和以色列》

作者:[英] 杰米·斯特恩·韦纳(Jamie
Stern-Weiner)

出版社:OR Books

本书分析了加沙和以色列之间的冲突如何从周期性的危机演变成严重的灾难,以及多年来国际社会在解决该冲突上的失败。

《异议的门槛: 美国犹太人对犹太复国主义批评史》

作者:[美] 玛乔丽·菲尔德(Marjorie N.
Feld)

出版社:NYU Press

在美国犹太人对以色列的支持不断减少之际,本书揭示了美国犹太人对犹太复国主义的社区内部辩论的历史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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