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吐槽一线工作者,打击业从业人员。专栏合集《在吗》目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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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打不通,拨了3次,无人接听。周咏有一点紧张。过去他雷打不动,每天都会跟母亲通话。她一人寡居在成都的闹市,没有下楼的自觉性。宅到一定境界,食物都是由几个同样年迈的亲戚投喂。自从父亲5年前去世之后,母亲就这样一点点加速了与世隔绝的进程。劝不动,喊不醒,邀请她来自己工作的城市,她都不为所动。
周咏给离得不算远的姨妈打了一个电话,请她和姨父去敲门看看。但敲门无人应。周咏谭珍夫妇俩决定马上回去看一下情况。高铁两个多小时能到,最近一班是中午12点40分的,他们在下午4点赶到了家,找了开锁公司,撬开的门。
人已经死亡。8月底成都很热,她大概率没有开空调。平日吃得也少,抵抗力弱,大家揣测是炎热引发的衰竭。周咏一想起这件事就哭,他是独生子,为人忠厚,是总顾及他人的性格,所有人都评价他是可靠之人,是大众眼里的孝子,然而母亲的晚景是这样。让她一个人死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有过错。18岁出去念书,一晃24年。母亲除了十来年前短暂地在他的新家逗留过,就只有零散的节假日聚几天的记忆——这些记忆自然也谈不上甜美。她有点孤僻,甚至病态,生活习性也与众不同,总之不是常规的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过去的十几年,从小孩出生开始,一直都是岳父母在身边帮忙照顾,他习惯了跟谭珍的家人是一家人的场景。他自己的母亲,因为不合群,自动或者半自动地退出了。尽管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回去探望,但大部分时间她都独居,这是事实。
丧事从简,一周多后,他们一起离开了成都。学校要开学了,剩下的一些零碎的事只能以后再找时间回去处理。
周咏瘦了几斤,还没有缓过来,谭珍的舅舅又传出病危。他脑部长了个东西,这一点大家去年已经知道,医生说继续观察,没有扩大就暂时不会影响生命,所以判断是他还能有3到5年的时间。
但是7月开始,他就常驻医院了。谭珍8月看过他一次,他说珍珍啊,舅舅没事。他当时看起来除了吞咽有点受影响,的确不算严重。能下床,也能吃下几块梨。但检查结果显示脑内的东西长大了,而且长得快。医生认为开刀的意义已经不大。教师节那一天,他进了ICU。谭珍接到妹妹电话,感觉到这次可能缓不过来了。怕周咏触景生情,她找借口一个人去了医院。这次是严重的肺部感染。血氧饱和度一度只有50%,痰多,咳不出来,气管插管后血氧饱和度达到了90%多,缺氧改善了,但人还没清醒,因为用了镇静镇痛的药。
医生是熟人,因为这一层关系,家属穿着防护服轮流进去看了病人。他不能说话,可以眨眼睛。
谭珍心里一阵难受,相熟的医生说现在全靠呼吸机,没有自主呼吸。血压60-90,呼吸是每分钟14到15次,指标是正常的,但是全靠机器与药物。作为朋友的角度,他认为不要再强求了。
谭珍靠近他的时候,不敢走近握他的手,她怕他抓住自己的手,她听医生说没有希望的时候,觉得舅舅已经一身管子,没有必要拖下去了。但是今天看到他手指能动,眼睛在眨,求生的意识扑面而来,放弃是对的吗?她不敢深想。
表妹签了放弃切气管的字,还没有签放弃抢救的字。医生的意思是这两天等各项指标稳定一点,就撤掉机器,机器撤了他应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这个没有多少时间是一个小时还是多久,谭珍不清楚。有过来人告诉他,大概只有几分钟。
星期四上午9点,谭珍的舅舅走了。没有遗言。71岁不到,他的生日要到11月中旬。银行卡密码那些早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财务问题。只有一件事,“麻烦”一点。有一个当年外公的房子过户到了他那儿,本来是要卖了然后两个舅舅分钱。谭珍母亲和小姨明确表示不需要——小姨是个有钱人,谭珍母亲经济也过得去,不缺钱。所以她们压根不想争家产。另外一层原因也是默认房子或者说遗产的大头由两个儿子继承。现在小舅不在了,那么房子就得过户给小舅妈,再挂牌卖出后均分。
大舅的经济状况不好,还有一个曾经借过网贷的儿子,所以这房子十之八九还得早点卖。说起来,大舅的情况让人唏嘘,他这20年过得更不容易。大舅妈跑了,卷入了传销组织,大表哥不走正路,大舅目前一边打工一边贴补孙子。提起大表哥,谭珍就挺生气。4年前他找她借的2万块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还,也没有一句言语。而这个暑假大表哥一家三口去了海边,大表哥住了1700块一晚的酒店。她从表嫂朋友圈看到的,她当时想老子去旅游都只住500块的标准间,但是这个话她也只对自己母亲嘟囔了一句。
当初她是不愿意借的,但母亲心软,害怕侄儿陷入利滚利的无底洞,一口应了下来。最开始,大表哥来借10万,说是玩游戏欠下的,网贷他也是头一次借,当时觉得钱来得容易——他实际欠40多万,但告诉大家是15万,谭珍的母亲一听就想几兄妹帮侄儿先还了,便去开口跟其他几个兄妹一起凑一下。她妈就这样,热情而幼稚,20多年前,大表哥的母亲就是这样找她借走3万块然后杳无音讯的。2000年的3万块还是值点钱的。大表哥的母亲进了传销组织,大表哥走上了网贷之路。母子齐心,把家整垮了,原本他们家门面房都有三四处,现在大舅的唯一住房也卖了。大舅说他想开了,过一天算一天,也指望不上其他人了。有一次他在家病了3天,没有人知道。所以他现在就尽量自己保养自己,哪天不行了就不行了。
谭珍一看母亲大包大揽的架势,急忙打断,她问大表哥,“你借这个钱,嫂子知道吗?”表哥支支吾吾。“你看是我现在打电话给嫂子,还是你回去和嫂子商量,如果嫂子觉得没问题,那就按我妈说的做。”这时母亲接话,要不你先帮他把这个月的还了。谭珍说要不要跟大舅说一下,母亲立马阻止,“不能说,说给他听,他会气死。”
第二天,大表哥发信息来说剩下的钱他搞定了。好像是把车卖了,总之周转过来了。谭珍松了口气,但隔了两天她还是觉得蹊跷,又打电话给表嫂,这才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表哥欠了40多万,其中15万还是以表嫂的名义找信用社借的。另外也不全是什么打游戏欠的钱,他还在外面包养小三。表嫂打算离婚,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没离。
这次处理小舅的丧事,谭珍又见到了大表哥。家中大小亲戚都到了。谭珍和周咏一眼就看到他新换了一辆奥迪车。这哥哥看来真是不打算还钱了,她又不能开口讨债。最后她拐弯抹角问了一下大舅,大舅说是把原来的车卖了,换了两个二手车。
告别仪式上,大表哥一副很懂人情世故的样子。谭珍斜着瞥了一眼,厌恶的表情被周咏看到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的车上,她没忍住,大声讥讽起表哥马上又可以分得几十万了。“少说几句吧。”母亲阻止了她。